永遠的“老大”

武慶富

“兄弟們，告訴大家一個不幸的消息，聽一位老領(lǐng)導說， ‘老大’沒了，因抑郁而輕生，至今已四年……”

建軍節(jié)前幾天，同年兵戰(zhàn)友群里“迷彩青春”的一行字，就像在平靜的水面落下一發(fā)炮彈，先砸起一個巨大的水花，又從水底掀起幾米高的巨浪。

“什么情況？”

“怎么可能？”

“那么剛烈威猛的一個人，為什么要這樣？”

……

微信群里一個個問號接踵而來，我的思緒也在不知不覺間，回到二十多年前在他身邊當兵的日子。

1999年3月，在教導大隊完成三個月的新兵訓練后，我們40名新兵按照通知，坐上軍綠色大巴車，幾公里后，來到一個叫彈勤連的連隊。

剛進連隊大門，就看到老班長們敲鑼打鼓的歡迎儀式，我們陸續(xù)下車、列隊，負責接我們的一名連隊干部整理隊伍后向一個高個子中尉軍官敬禮報告：“連長同志！彈勤連前往教導大隊接回新兵40名，請指示！”

那名被稱作“連長”的高個子軍官一個標準的回禮，發(fā)出“稍息”的口令后，走到隊伍正前方。

“同志們！從今天開始，你們即將成為彈勤連這個大家庭的一員，成為我們連隊的新鮮血液，我代表連隊黨支部對大家的到來表示熱烈的歡迎！希望大家好好學習，積極鍛煉，早日成長為一名優(yōu)秀士兵?！边B長身高一米八以上，濃眉大眼，一張國字臉，表情嚴肅，走起路來就像一座移動的鐵塔。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鋼板掉在水泥地上的響聲，斬釘截鐵一般，透露著職業(yè)軍人雷厲風行的英武與果敢。

剛下連沒幾天，連隊集合所有新兵，讓每個人報告?zhèn)€人目標，有人說想開車，有人說想入黨，有人說想考學，還有人說想鍛煉，值班排長對個人信息一一進行登記后，連長講了幾句話：“你們告別來到部隊，一定要有個奮斗目標。只要有了目標，才會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韌勁兒和干一行愛一行的鉆勁兒，我希望大家經(jīng)過兩年的磨煉，都會收獲滿滿、夢想成真?！?

連長帶兵很有章法，他特別強調(diào)連隊干部、黨員骨干和老兵的表率作用。早上出操他早早就站在隊伍最前面，到豬圈房起豬圈他一馬當先、身先士卒，下大雪掃雪他一邊揮舞著掃把一邊指揮大家有序清掃。在他的帶兵思想里，只要把老兵管理到位，就會在無形中給新兵樹立學習的榜樣。對于個別不遵守紀律的老兵，他會立即板起臉孔，一聲怒吼，訓起人來十分可怕。就連最調(diào)皮搗蛋的幾個老兵，也被他管理得服服帖帖。為此，連隊的老兵們私下里都叫他“老大”，既有幾分畏懼，也有幾分崇拜，甚至有人一從外面回到連隊就習慣性地問連隊值日員：“‘老大’在不在？”

“老大”雖然訓人的時候那么可怕，可在課余時間，他總能和大家玩到一起、打成一片?；@球場上，只要上了場，他就忘了自己的身份，與戰(zhàn)士們在球場上奮力拼搶，如果他輸了球，就自覺地罰做俯臥撐。棋牌室里，為了贏一把牌，他能和對方爭得面紅耳赤，能把棋牌桌拍得“啪啪”響。

別看“老大”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的性格，實際上粗中有細。每周日晚點名，他把全連一周的工作，總結(jié)得井井有條，就連班長們反映哪名新兵經(jīng)常到炊事班幫廚的小事兒，他都會及時記下來，在全連面前表揚。有一次，我們晚飯后乘坐解放車大廂板到距連隊2公里外的火箭工房參加建國50周年歌詠比賽排練，為保護新兵安全，“老大”反復強調(diào)，新兵站在車廂最前面，老兵和班長骨干站在后面。

每次我們到連隊西側(cè)的火車停運站執(zhí)行參試彈藥到場卸車任務，他都會根據(jù)所卸彈藥的名稱、屬性，指揮大家哪些彈藥可以用人抬，哪些彈藥用小推車裝，哪些彈藥裝車時要注意運輸方向。他常說：“我們干的是一項坐在火藥桶上的事業(yè)，多少血的教訓和前車之鑒，才形成了今天這些操作規(guī)程，千萬不能馬虎！”滿滿一節(jié)火車車廂，通常能裝60噸左右，需要一上午的時間才能卸完，他除了讓司務長做好綠豆湯、礦泉水的保障外，一定會要求炊事班中午多加兩個菜。

我們的副班長來自青島，家庭經(jīng)濟條件較好，父母擔心他每月幾十元的津貼費不夠花，就用匯款單給他寄來500元錢，“老大”從通信員那里看到匯款單后，就按原址退了回去。在一次周五的黨團活動上，“老大”特別強調(diào)：“當兵就是來受苦的，當?shù)闷疬@個兵，就要遭得起這份罪。今后誰再讓家里匯錢，全連通報批評?！?/span>

2000年8月底，我懷揣鮮紅的入學通知書，坐上了通往京郊燕山腳下那所軍校的列車。畢業(yè)回到部隊時，“老大”已離開連隊，我也因分到一個新單位未再與他有過工作交集。

屈指算來，我在“老大”身邊時間并不長，只有一年零五個月，僅占我十六年軍旅生涯的十分之一。雖然以后，我也接觸過很多帶兵人，但“老大”始終在我心里占據(jù)著最重的分量，不僅僅是因為我在他的身邊度過了“兵之初”的難忘時光，也不是緣于他最后給我們留下了一個難以解釋的謎，而是因為他真正把帶兵、育兵當成了一份事業(yè)、一種使命！這份崇敬，直到永遠！